12月13日是国家公祭日，同一天有两部反法作品上演。在北京，国交演出的是王西麟构思20余年的《第九交响曲》“抗日战争安魂曲”。在上海，上海爱乐演出的是龚天鹏抗日主题的《第五交响曲》。从节目单分析，两部作品多有共通之处。他们都表现为多乐章或套曲，需要庞大的百人以上的乐团编制、合唱团和独唱演员，而且时长都在90分钟以上，具有独霸一整场音乐会的体量。因为当天我正在上海，便听了龚天鹏这场。

　　当79岁的王西麟刚写出《第九交响曲》时，23岁的龚天鹏已经写到了《第五交响曲》。那是什么概念呢？贝多芬写完《第五交响曲》时38岁，布鲁克纳52岁，肖斯塔科维奇31岁，马勒24岁。也就是说，从年龄上，龚天鹏绝然超越了那些德奥俄前辈。但历史上的第五交响曲大多都是作曲家们的重大转折之作，标志着音乐语汇从早期步入成熟，或从失败的阴影迈进成功的光芒。龚天鹏自毁誉参半的前作《复兴交响曲》首演后，是否音乐语汇有所改观，是一大吸引我之处。

　　不过，我喜欢听龚天鹏的管弦乐，另有缘由。龚天鹏自称对后期浪漫主义有极深研究，在他的音乐中会不经意地出现前辈们的素材。于是中场休息的15分钟就成了乐评人们之间为龚天鹏“扫雷”的极佳场合，以说出最多援引之处为乐。第五交响曲的节目单显然剥夺了乐评人这一少有的乐趣，因为作曲家在自述中列出了他所引用的十多首中国歌曲和近十首西洋音乐素材。音乐一开始便是熟悉的进行曲动机，铜管强劲的吹奏和弦乐的短促附和，展现出龚天鹏音乐极强的即视感。英雄气概的音乐和似曾相识的音型下，我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从印第安纳-琼斯到《星球大战》中的绝地武士等各类勇士从我面前跳过。单簧管和小军鼓的配合使用无疑为肖斯塔科维奇所启发。在经历了一阵狂风暴雨似的管弦乐发作后，紧接着便迎来了脍炙人口的革命怀旧金曲大串烧。《游击队之歌》和《上甘岭》主题曲驱散了先前的美国超级英雄，革命的形象开始占据上风。

　　龚天鹏为这部由10个乐章组成的交响曲配备了可能是音乐史上最为完整的体裁植入，可谓一应俱全。小提琴、钢琴和大提琴分别在上半场演奏奏鸣曲，并和乐队参与到协奏曲中。下半场由女高音、男高音和大合唱构成最末三个乐章。于是观众也在现场目击了可能是舞台上最为诡异的音乐家进场。当序曲还在演奏时，小提琴刘霄便和自弹钢琴的龚天鹏从舞台一侧蹑手蹑脚地走向舞台中央。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下，乐队和指挥停下，音乐会无缝进入到小提琴奏鸣曲部分。包罗万象的体裁无疑深受观众们喜爱，因为他们用一场音乐会的票价，欣赏到了三种不同乐器种类的奏鸣曲和协奏曲各三首，外加女声独唱，男声独唱，管弦乐序曲，混声大合唱和配乐诗朗诵。这要放在平日，是三场常规音乐会加起来才有的内容。物超所值也是这场音乐会的一大特色。只是弦乐独奏家们不得不面对密密麻麻的音符走出空洞乏味的音乐，频繁地运弓却不能带出音色的变换。在类似《阿莱城的姑娘》组曲的钢琴协奏曲后，狂轰乱炸的上半场结束。

　　女高音独唱是整场音乐会中惟一能让人产生冥想空间的段落。甫从以色列夺得国际大奖归来的陈妤颖演奏的竖琴和第一小提琴珠联璧合的配合下，一起与许蕾吟出动人别致的曲调，虽然结尾处又是借鉴了瓦格纳的《爱之死》。短暂的宁静过后是末乐章大合唱。在这里，作曲家借鉴了卡尔-奥夫的《布兰诗篇》和许多前辈的《安魂曲》写法，圣咏主题的安插亦是贝多芬第九中的用法。混杂着古人和现代人诗作的唱词以及一应俱全的音乐素材，标志着这首作品反的不仅是法西斯，还有ISIS。终曲是拉赫玛尼诺夫式的，又是长达十分钟的狂轰乱炸。这是胜利的结尾，雷鸣的掌声。

　　龚天鹏的音乐就像东北大乱炖一样包罗万象，具有很强的画面感。如果不用做交响乐完整演出的话，完全可以在诸如金鸡百花奖和新闻发布会上作为上下场音乐使用，甚至可以作为电影片头音乐，也可以拆分成很多小节，为大量的抗日主题电影电视剧增加无数亮点。

　　振聋发聩的音乐会结束后，匆匆打开微信，迅速被北京的朋友发来的王西麟《第九交响曲》的评论淹没。但我打开语音信息，发现什么都听不到，原来国家公祭日的最强音把我弄成间歇性失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