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热爱古典音乐的人，当代音乐作品，尤其是“新出炉”的作品，听，还是不听，这经常是一个问题。这与其他文艺领域里的情形颇为不同。对于电影，新片的定期问世是刺激观众兴趣与热情的必不可少条件，戏剧、小说、绘画，莫不如此。古典音乐听众的独特习性却在于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听已经非常熟悉的保留剧目中的名作。其实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生书熟戏”。作曲家艾伦-科普兰甚至这样警告和“恐吓”保守的听众：“如果当代的音乐作品在你看来是枯燥乏味、深奥莫测的，似乎没有表达感情和情绪，那么从音乐的角度来说，很有可能是你不愿意生活在你自己的时代里。”说得更明确些：如果你想自绝于时代，你就别听！

　　但是，不容否认的是，每次我们鼓足勇气去听一部新作品，我们会发现，冲我们的耳朵而来的音乐，总是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那句诗所准确描述的，“呕哑嘲哳难为听”。那么，歌剧《岳飞》又如何呢？

　　11月27日晚，由天津音乐学院制作、黄安伦作曲、徐庆东编剧的大型原创歌剧《岳飞》在天津大剧院拉开帷幕。这部歌剧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新作，它的创作始于1978年，完成于1985年，作曲家将《岳飞》的总谱作为他在耶鲁大学的硕士毕业论文发表，歌剧《岳飞》的首次“发声”也是在耶鲁大学，三位美国学生用现学的半生不熟的中文演唱，伴奏的不是管弦乐团，而是黄安伦亲自弹琴的钢琴伴奏。2013年8月，郑小瑛指挥了《岳飞》在厦门大学科学艺术中心的世界首演。黄安伦曾慨叹：“难道《岳飞》登上歌剧舞台真的永远是一个梦了？”如今，天津音乐学院“举全院之力”（此剧制作人之一、天津音乐学院院长、作曲家徐昌俊语），终于将作曲家的梦想化作了舞台上蔚为壮观的演出。

　　初听这部歌剧，首先让我多少感到不适应的，不仅是大多数原创歌剧都难以避免的问题——缺乏鲜明的、能够留下深刻印象的旋律，而且，在第一幕的大部分时候，当年处于求学期的作曲家大胆运用了无调性手法，使得这部歌剧的开场成为现代因素颇为突出的创作。但合唱的声势、岳飞的形象塑造，这一切逐渐产生舞台魅力。到了第三幕，描写岳飞在上一幕最后被朝廷的十二道金牌催逼下被迫退兵，被夺去兵权，软禁于庐山。月夜下的岳飞心中惆怅，作曲家为这一场景谱写的“小重山”，以大段优美悲戚的英国管独奏相伴，如同岳飞的内心独白，与岳飞的演唱形成复调性对话。小说《红与黑》的作者、热爱音乐的法国小说家司汤达曾描述莫扎特的歌剧咏叹调中“完美的管乐器给这些歌唱性的旋律罩上了一层特别的忧伤色彩。”此处的英国管，正有这种作用。在第三幕之后、第四幕岳飞与岳云父子含冤辞世的悲剧性结局到来之前，基于《满江红》悲壮曲调的间奏曲在沉重饱满的管弦乐织体中奏响，使得剧情升华至感人至深的高潮。这段间奏曲的精彩效果，是属于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这类杰作的，是包括当下的无数原创歌剧在内的无数歌剧作品所没有的。相对于人们常说的“镇宅之宝”，我常常认为，歌剧需要“镇剧之宝”，它接近于我们熟悉的戏曲中的一个概念——戏核，即一出戏中最核心的部分。月夜下的“小重山”和这首间奏曲，在我看来，堪称歌剧《岳飞》的“镇剧之宝”。在这样的时刻，舞台上的岳飞，就像萧伯纳描述瓦格纳时所说的那样，“一线神圣的光辉突然占据了他的整个人”，而这样的时刻让我坚信，岳飞的故事，不管我们通过其他艺术形式已经多么熟悉，歌剧的表现力，仍是独特而不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