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音乐周报》上《不合时宜的掌声才是古典音乐的未来》（唐若甫）与《多听音乐，少拍照片》（任海杰）两篇文章，觉得颇有意思，也让我想起了今年夏天在国家大剧院看演出的场景，遂欲从另一角度重“弹”一下“音乐会礼仪”这一“老调”。

　　5月16日晚，大提琴家王健、小提琴家康珠美、钢琴家金善煜三位亚洲演奏家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演了两部浪漫主义时期的“钢琴三重奏”杰作：勃拉姆斯的《B大调钢琴三重奏-作品第8号》、柴科夫斯基《a小调钢琴三重奏-作品第50号》。但是，让我陷入思考的既不是三位演奏家通过珠联璧合的演奏所营造的良好的音乐效果，也不是勃拉姆斯作品中将常规的慢板乐章与谐谑曲乐章顺序倒置的现象，而是观众在乐章之间的五次极不应景的“鼓掌”。这些掌声来自我们长期被培养起来的“习惯性礼节”：一个乐章结束时往往有停顿，停顿则表示已一曲奏罢，按习惯此处理当有掌声表示对该段表演的肯定。但这种习惯性礼节显然与音乐关系甚微，因为掌声破坏了乐章之间的情绪、速度转换，让音乐和演奏家都十分尴尬，只有出离于音乐之外的观众对此浑然不觉。

　　在上个世纪90年代，北京音乐厅曾举办过一场以“中国民间曲艺”为主要内容的音乐会。当某曲艺演员刚刚唱完一小段时，台下忽然间响起好几声响亮的叫好。出于音乐会的习惯，工作人员即过来提醒这些观众在看演出时要保持安静，岂料，工作人员的行为随即招来一些观众的不满，一位老同志还抱怨道：“我花钱买票就是来叫好的，我听到好的你不让我叫好，那我来干什么？”其实，观众和工作人员两方都有自己的依据。观众因循的是自己以往听单弦儿、牌子曲的习惯——一段精彩的唱段过后理当大声叫好，叫得越响演员也越兴奋，接下来的表演也会更卖劲儿。而工作人员的依据是：这里是音乐厅，不是菜市场，听音乐会是“高雅”的文化行为，怎么能容你大声喧哗破坏秩序呢？

　　同样是不应景的“鼓掌”与“叫好”，上面两个例子折射出观众对音乐两种相反的认知结果。前者是出离了音乐后的“习惯性礼节”，反映出观众对音乐不敏感；后者是已经将自己置身其中后的“抢镜式”表达，反映出观众对表演的强烈反响。为防止前者情况的发生，有些音乐厅干脆将“乐章之间请不要鼓掌”之类的文字在乐章结束时显示在大屏幕或指示牌上。我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乐章之间不鼓掌”是演奏欧洲多乐章套曲的一种欣赏习惯，并不是法规。精彩之处台上台下有所互动并无不可，甚至像《拉德茨基进行曲》一样观众参与其中也无伤大雅。某些奏得特别精彩的乐章后面观众真诚的掌声也是对演奏者外加的肯定，关键是观众得进入音乐。而对于北京音乐厅那场“曲艺”音乐会，我认为矛盾出在音乐厅的固有欣赏模式与曲艺欣赏的传统习惯上。如果把这场音乐会的地点换到剧场里，这一矛盾几乎就不存在了。

　　在剧场里听过戏曲的观众可能有这样的经验，戏曲中表演与“叫好”的“节奏”配合相当紧凑——当戏曲演员唱出一段精彩的拖腔时，叫好声常常随即会接踵而至，以至于淹没了演员的演唱。这时，台下的“表演”与台上的表演同为音乐整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两者相映成趣。这样的模式还会给观众造成一种既定心理期待，以至于当我们听到某些戏曲段落的唱片录音时，会因为其中精彩的炫技段落少中了观众的鼓掌和叫好声而显得很不自在。当然，我们对唱片中“鼓掌”与“叫好”的期待是在适当段落位置上的。如果不是“票友”一般很难有大声“叫好”的自信。什么是票友？电影《霸王别姬》中有个“袁世卿”（袁四爷），他总是在纠结段小楼演的楚霸王出场时将7步改成了5步，显得威而不重，失了项羽的气度。这就是“票友”，他们是一帮“懂戏”的观众。

　　票友的作用并不仅是知道“乐章之间不能鼓掌”或者会在合理的地方“叫好”那么简单，我认为它是一个乐种真正能存在、发展的基石，涉及到这个乐种能否实现“三度创作”（欣赏）的核心层面。只有当某一乐种的欣赏成为观众情感上的需要与能力上的可能时，他们才会对该乐种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来满足日益增长的审美情趣，创作、表演也才能因之而得到发展和改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