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科菲耶夫的第115号作品，是一首短小的《D大调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这是他极少的无伴奏弦乐作品之一。作品共三个乐章，受当时的苏维埃艺术委员会委托，1947年谱写完成。然而， 一直到作曲家去世数年后也未得到演出的机会。最后，由小提琴家里奇（Ruggerio Ricci）1959年在莫斯科音乐学院拉了第一回。在Decca环保套装的最末一张中，这首普氏的无伴奏被放在了不大起眼的位置。

    小提琴家鲁杰罗-里奇数年前去世，他是帕辛格（Louis Persinger）的得意弟子之一，与梅纽因师出同门 。回顾往昔，里奇以惊人的能量在七十余年的职业生涯里， 留下录音达五百余个之多。与许多杰出的艺术家类似，里奇一向拒绝被贴上“只拉帕格尼尼”的标签（尤其是在1971年成为了第一个修订并首演帕格尼尼第四小提琴协奏曲的小提琴家之后），于是这套Decca唱片成了我们完整了解他开阔曲目面的最好途径。

    普氏的整部无伴奏以古典风格写就，只是用了全音阶。全音阶的特殊性或许在于，它既强调平等的音级关系，无明显的倾向性，没有主音，却又不排除调性，甚至还可以通过一些办法建立调性，可以说就性质上处于调性和无调性之间。所以独奏小提琴就在这一扬一抑间经营出了堪称古怪的气氛与韵致。

    第一乐章是奏鸣曲结构，（中速的）奏鸣曲-快板乐章以愉悦的心情开场，有不少跳弓与分解和弦，从第28小节（强奏的一组七和弦）开始，乐曲变得像一场狂欢，在和弦的反复上建起了一个类舞曲的主题。在相互牵扯冲突的动机下，巨大的张力在较为传统的乐章架构内部得以凸显，最后走入急促的尾声。第二乐章是主题与衍生出的五个变奏，有点大刀阔斧、一往无前的意思，变奏乐思距原始主题并不远。第三乐章有玛祖卡舞曲的特征，记号“Con brio”意为生机勃勃的。野性的节奏自然是该乐章最突出的地方，然而给笔者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当属矫矫不群的低音线——太像是当代作品里的帕萨卡利亚舞曲了，且谱上重音落点相当之多。不得不承认，每次打开Op.115的唱片，我总是先播放这第三乐章。

    记得Arte Nova版里的亚美尼亚小提琴家阿罗尼恩（Rouben Aharonian，1996年后任鲍罗丁四重奏组的首席）拉得偏于清峻，DG的穆特版略显随意（且录音较粗），沙哈姆版的音效虽是甜美多了可拉得更像是纯然的现代派。而偏偏是首演者里奇的演奏，既给人以俏丽有神的惊奇又不失气势腾挪的法度，果然是不二的首演担纲！我们眼前依稀露出影影绰绰的中世纪哥特建筑，它们在康斯坦布尔部分画作里虽挺拔入云，却总出现在树林或山丘的那一头，诡谲得不可触及。仰仗于低音线的节奏又有点像阿里斯托芬让酒神狄俄尼索斯在《蛙》中骑着驴出场——踢哒踢哒，这位充当裁判的神为阳间两位诗人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德斯的争论画上句号，再捎上他的那点嘲弄。普罗科菲耶夫在末乐章中将表情及速度变换过三次，似乎也希望借助此起彼伏的强弱相形，让小提琴无伴奏的规则界定让位于洋溢着的酒神精神。

    有人觉得，普氏的这首无伴奏实在短小，我们还没听过瘾就草率匆忙地结束了。我一开始确实也有同感，不过突然有一天，我听说了有趣的一件事：Op.115最初并非为独奏小提琴而作，而是写给近20位小提琴手的合奏团，而曲中那些难度不小乃至有点怪异的技巧，正是为苏联当时一批小提琴学生的操练所准备。你可以想象，当一个演奏群体过于青涩，Op.115（特别是末乐章）很可能被合奏得有如“鬼哭狼嚎”一般难听。因此它在普氏生前一直没有得到首演的机会，好像不太奇怪。即便估摸着挺悬，笔者心底始终存着一份好奇：乐队版的Op.115听起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大家听了里奇的这一版后，请自行揣摩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