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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炎热,透过咖啡馆的透明窗,可以望向外边繁茂的绿树。指挥家谭利华面前有一杯咖啡,还有一摞报纸。
《银棒挥洒爱乐情——记北京交响乐团首席指挥谭利华》《谭利华率北京交响乐团一行今赴德国和奥地利进行商演》《北京交响乐音回响欧洲大地》……这些是几十年来《北京日报》对谭利华和北京交响乐团的报道,它们像一根隐藏的线,串联起这位指挥家与这支交响乐团走过的风雨兼程。
往事斑驳,林林总总,几言几语,实难概述,不过谭利华总结得精辟到位,他说自己一生只做三件事:建立一支与首都地位相称的交响乐团,推动高雅艺术普及,推进中国作品创作。
“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荀子-子道》里这句话借喻在谭利华身上,也许并不为过。对艺术,他爱得纯粹,炽烈;而对北京的艺术发展,他尽一己之力,做得无怨、无悔。
执掌北交
“手心向上”找钱,拉帘考核留人
“只有乐团里每个人都是优秀的,乐团的水平才能提高”
“现在需要年富力强的指挥家顶上去,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谁愿意留下来呢?出去是锦上添花,留下是雪中送炭。”因为我国著名指挥家、“李大爷”李德伦的一句话,谭利华的命运轨迹发生了改变。
出生于江苏的谭利华,无论从外形还是性格来看都更像是北方人,耿直豪爽、直言不讳,面对艺术争论甚至不留情面。1991年,他本可以选择在国家级乐团——中央乐团(中国交响乐团前身)担任指挥,也可以选择出国深造,但就因为恩师李大爷的那句话,他决定留在北京,担任北京交响乐团常任指挥,并于1993年出任团长。
彼时,北交是一张白纸,一张让人有些尴尬的纸:乐手水平参差不齐,士气不足,乐团经费捉襟见肘,全无职业化交响乐团的样子。“一个国家的首都,要有一支和这座城市地位相称的、高度职业化的交响乐团。”谭利华觉得,北京交响乐团的地位,应和德国的柏林爱乐乐团、奥地利的维也纳爱乐乐团、英国的伦敦交响乐团一样,说出去让人竖大拇指,才对得起中国北京的门面。
心怀信念,谭利华签下“军令状”,接下改造北京交响乐团之重担。
交响乐团要发展,一靠经费,二靠人才,北交在这两方面都堪称困难户。“李德伦说,指挥家的手心都是向下的,这样才能指挥。”谭利华却把手心向上一摊,“我当了团长,就得手心向上,各方找钱,这才知道要钱有多难啊。”
多年来,谭利华为了乐团四方“化缘”,次数无限。有一次,他站在对方办公室外的楼道里等待,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俩人攀谈起来。谭利华说自己是来要钱的,没想到对方说了一句:“我也是来要钱的,他们的盒饭还没给钱呢!你也是卖盒饭的吗?”闻此,这位大指挥家苦笑了一下,心中滋味实难描述。
回顾北交一路跋涉,谭利华特别感谢北京市委和北京日报社的支持。据1994年12月20日,《北京日报》头版刊发报道《北京日报社每年资助北京交响乐团一百万》,北京日报社这一决定令谭利华至今感念不已,“北京市委和北京日报社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保障了乐团的发展!”
说到广聚人才,不得不提谭利华的一计“狠招”,对北交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拉帘考核,不行走人。部队出身的他,给北交定下“排练不准迟到”等无数条铁的规矩。1996年1月5日,《北京日报》刊发《谁有本事请坐前排》的报道,称持续4天的北京交响乐团1996年业务考核演奏会“使70多位在岗的演奏人员经历了一场如同上火线般的体验”。
谭利华此举轰动圈内,有赞赏的,有感慨的,当然,还有不满甚至憎恨的。“这相当于砸了人家的铁饭碗,那时候一到晚上有人给我打电话,从天擦黑打到第二天早上,我都不能睡觉……”甚至还有人恐吓他,“小心你的女儿!”
重压、煎熬、痛苦……一起涌向谭利华的内心,可他咬牙坚持下来。北交的拉帘考核前后持续了7年,“我要建立一支优秀的乐团,必须有人才,只有乐团里每个人都是优秀的,乐团的水平才能提高,水准才能呈现。”他也很清楚,乐团在实施改革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会得罪很多人,“但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那样做!”
就这样,谭利华为初生牛犊的北交打下坚实的骨骼基础,并带领全团一路精进,积累和沉淀影响力。从2001年开始,在世界知名经纪公司代理下,谭利华率领北交七次赴欧洲、一次赴美洲进行商业巡演,2013年应邀参加布鲁克纳音乐节和德沃夏克音乐节。在布鲁克纳音乐节宣传册上,北交被放在与维也纳爱乐乐团、伦敦交响乐团、德累斯顿交响乐团并列的位置上。此外,乐团还与全球知名唱片公司EMI合作,录制多张唱片并全球发行。
“中国文化传播要自信!中国人能在西方国家完美准确地演绎他们的‘国粹’交响乐,并赢得欢迎、认可、尊敬,这是最令中国音乐家骄傲的事情!”多年来谭利华坚持带团勇闯西方大码头,原因在此。
普及艺术
走遍城市角落,积累“下基层曲库”
“要让观众有所共鸣,而不是自己带团去了,演了,就算交差了”
对很多人来说,爱上一座城市,或许仅仅因为这座城也是精神的栖息地。文化艺术普及,是展示城市文化气质、艺术品位、精神特质的一个重要载体。唯因如此,谭利华始终重视乐团的普及性、公益性演出。他就像一位使者、一座桥梁,弥合着高雅艺术与普通老百姓之间的距离与隔膜。
“台下70名北京交响乐团乐手中间‘插’进了59名中学生”“每个乐谱台前都是一个北交乐手和一个小乐手,看上去意趣盎然”……2005年6月6日,《北京日报》报道了谭利华指挥的一场演出,是北交和北京22中学生乐团的合作。
对这场音乐会,谭利华记忆深刻,“北交刚创建普及音乐会那会儿,一开始免费让观众听,效果不错,后来来的人慢慢就少了,免费的票太容易拿到,大家反而就不在乎了。”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让北交的乐手和北京知名中学的金帆乐团合作,一个乐手带一个孩子,在正规音乐厅上演经典曲目,“有的孩子小,坐大提琴凳上脚都碰不着地,但也非常认真地拉琴,特别有模有样。”在他看来,这种方式不仅让孩子感受到职业交响乐团是怎么工作的,还能带动他们的家长、同学关注交响乐,不就是普及了吗?
一点一滴,一场一次,谭利华的艺术普及之旅从未停止。乡村、部队、学校、社区、工厂……北京的太多地方,都曾留下谭利华带团演奏的身影。几乎每次下基层演出,他都将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演出服放于一旁,特意换上黑衬衫或是T恤衫,这样显得更加亲和。演出前,只要有可能,他都会给观众们讲讲曲目,说说作曲家,抑或是欣赏交响乐的礼仪知识。
在谭利华看来,北京是国家首都,首善之区的市民要有与之相应的文艺欣赏水平,“我不反对娱乐,那是对繁忙庸常生活的一种调剂,但在娱乐之外,人们也需要通过高雅艺术来陶冶情操、洗涤内心,交响乐恰恰能够很好地担负起这样的文化责任。反之来说,交响乐的发展需要有观众,需要不断拓展观众群,艺术普及就像播撒种子,只有辛勤育种、培苗,才可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多年走下来、演下来,谭利华脑中已经积累了一套丰富的“下基层曲库”,到不同地方拿出不同曲目,因地制宜、更有针对性地普及交响乐。深入部队,到抗洪前线,多选进行曲,《卡门》序曲、《威风堂堂进行曲》令战士们心潮激荡;下乡镇,走社区,就演《春节序曲》《瑶族舞曲》,再来段《红色娘子军》选段,基层百姓们一听熟悉的旋律,立马儿拉近了和高雅艺术的心理距离;要是去高校,他会尝试演大部头交响曲,因为他知道,莘莘学子们已不满足于交响乐片段欣赏,而是有更高欣赏需求了。
现如今很多人都知道中山公园音乐堂有个“打开艺术之门”暑期艺术节,坚持做了二十年,几乎每年都由谭利华担任开幕音乐会指挥。“谭”指一挥间,带领观众们打开的,是一扇艺术之门,更是一扇心灵之门,走近艺术,爱上艺术,传播艺术。“做交响乐普及,艺术家必须塌下心、定下心,真正走到群众中去。要让观众有所共鸣,而不是自己带团去了,演了,就算交差了。”
扶持原创
胸怀责任感,希望留下经典作品
“用点心,不要像写流水线作品似的,那肯定留不下来”
虽说交响乐是艺术舶来品,但不妨碍它有一颗“中国心”。这么多年来,谭利华率团演出始终坚持一点:推广中国作品,他把推动和推广中国当代交响乐作品的创作和演出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这是性格里的一种倔强,更是骨子里的一种文化使命感。
“交响乐是西方文化的瑰宝,中国人能完美演绎可以赢得他们的尊敬,要是再能推动中国作品走出去,让外国观众欣赏到我们自己的作品,那就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一代艺术从业者的责任。”在掌舵北交的岁月里,谭利华率团或首演、或委约了一大批中国作曲家的作品,包括鲍元恺、郭文景、王西麟、张千一等。
出国巡演,中国作品更是必演曲目,北交每次欧巡、美巡,谭利华都会精心甄选中国曲目。2012年7月,第三十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在英国伦敦开幕,因为北京是上一届奥运会的举办城市,北京交响乐团与伦敦爱乐乐团联袂上演一场庆典音乐会。北交献上的是中国作曲家郭文景为2012伦敦奥运会创作的交响序曲《莲花》。“作品没有刻意营造轰轰烈烈的气氛,而是把莲花代表的高洁气质展现出来,意境悠远,直击人心,赢得了西方观众认可。”谭利华说。
久居北京,谭利华深爱北京,所以在委约作品时尤其注重北京题材。从周龙创作的带有钟鼓庙会元素的《京华风韵》,到委约鲍元恺创作的交响套曲《京杭大运河》、委约郭文景创作的《海坨戴雪》,都与北京地域特色紧密相连。“我想给这个城市留下点禁得起反复演奏的作品。”谭利华一字一句,若有所思。
“《京杭大运河》地域色彩非常鲜明,从钱塘江一路过来,流经每个地区,都用有代表性的民间音调和当地典型的民族乐器加交响乐协奏的形式表现,既有地域风味,又有交响乐的厚度。”虽然《京杭大运河》还没有全部完成,听过部分乐段的谭利华对它的喜爱和期望之情溢于言表。
谭利华推崇中国作品,同时保持着极高的艺术鉴赏力,对艺术家严格要求也在业界出了名。他曾批评过一些作曲家:“别总让我听什么定音鼓带起来的高潮,多听听马勒和肖斯塔科维奇,他们创作的题材和作品多伟大!用点心,不要像写流水线作品似的,那肯定留不下来。”遇上作曲家为交差而敷衍、糊弄事儿时,他会非常不客气地怼一句:“水里是榨不出油的!”
“现在想想,我处理事情显得情商有点低啊,不过这就是我的性格。”谭利华哈哈一笑,“我一个文艺工作者,当过兵,是个1980年就入党的老党员。中国经历了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文化应该跟上时代的发展要求,应该产生优秀的传世之作,我想为中华民族复兴做点什么。”他找出一张刚当兵时拍的照片,照片上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神色腼腆稚嫩。
时光如洗,当年那个青涩的小伙子,如今已过花甲之年,岁月也许磨洗了他的些许秉性,却从未磨损掉他的赤子之心,“我的初心就是对中国交响乐艺术和首都北京这座城市的爱与责任,我觉得我做到了,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的老师,也对得起北京对我的培养!”
择一事,终一生,这样的执念,其实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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