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的“终曲”

2020-04-26 14:36:00 来源: 北京晚报 作者: 孙雯

  上个月,忽然发现有关日本音乐家坂本龙一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在国内悄悄上映了。去影院看的时候,见到不少前来观影的观众还背着乐器,想必都是些学音乐的学生吧。

  也许是为了配合电影在中国上映,坂本龙一本人特地开通了微博,在视频里与乐迷、影迷亲切打招呼:“大家吃了吗?”

  身为日本著名的音乐家、电影配乐大师,坂本龙一在中国一直备受“文艺青年”的追捧,甚至可以说成为了一个“文化icon”。他的身上有太多的文化身份、艺术成就,当然还有——引人注目的英俊相貌。

  但是,剥离掉这些外在的光环,进入他深沉的思绪和精神世界,也许我们才能拼出一个更完整的艺术家的形象:他从未放弃过拓宽音乐的边界,即使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做出了世界级的成就,人到中年却依旧保持着学习和探索未知领域的好奇和热情,在音乐中大量吸收了其他领域的事物。因此,他的音乐始终是自由的、新鲜的、宽广的。

  坂本龙一被中国的影迷观众认识可能还是从《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开始的。这部由日本导演大岛渚拍摄的电影入围了1983年的金棕榈评奖,虽然最终惜败同年入围的另一部日本电影——今村昌平的《楢山节考》,但《战场上的快乐圣诞》仍是影史上的经典之作。它尤为罕见地将大卫-鲍伊、坂本龙一、北野武这三位在当时参演经验并不丰富的演员聚集在了一起,而坂本龙一为这部电影写下的配乐《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更是流传甚广,甚至超越了电影本身。

  在坂本龙一的自传《音乐即自由》中,他提到过接到大岛渚来电时的兴奋,因为他是大岛渚导演的影迷,看过几乎所有他的作品。但当大岛渚提出参演邀请的时候,坂本龙一脱口而出的却不是“好”,而是“配乐也请让我来做”。明明一副听起来像是已经想好了要做配乐的样子,实际上竟然只是一句当下浮现出来的想法。坂本龙一回忆说,自己既没有做过演员,也没有做过电影配乐,竟然敢就这么乱来地接下两个工作,而大岛导演居然也立刻同意了,他觉得,大岛导演“真的有魄力啊”。

  拍完电影后,要给电影配乐了。此时对电影配乐仍一无所知的坂本龙一听从了友人的建议,去买了一盘影史上“经典中的经典”《公民凯恩》来看,才总算获得了一些经验:知道了要在哪里配上音乐。

  “大概就是影像张力不足的地方,就要加入配乐。”坂本龙一觉得这个答案一点也不神秘,尤其是和大岛渚导演讨论后,发现双方对在哪里该加上配乐的意见竟然相当一致,这更让坂本龙一的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觉得电影配乐也不过如此而已嘛。如今享誉世界的电影配乐大师,居然就是这样开始电影配乐的工作的,实在是令人感叹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及才华横溢。

  电影《末代皇帝》或许是坂本龙一为中国影迷观众所知的另一重要原因。这部电影由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执导,获得了1987年奥斯卡金像奖的9项大奖,其中有一个就是属于坂本龙一的最佳原创配乐奖。

  这部电影的配乐经过更是为乐迷影迷所津津乐道的传奇。

  在拍摄溥仪“登基”伪满洲国皇帝的一幕时,导演贝托鲁奇表示,希望这一幕的现场能够配上音乐,于是要求坂本龙一立刻创作“登基仪式”的音乐。但是,一直以演员的身份参演其中的坂本龙一从没想过要创作配乐,他对中国的民族音乐也不甚了解,而拍片现场也缺乏器材。只有三天的时间,就要完成作曲以及录音工作。

  贝托鲁奇擅长用激将法,他对坂本龙一说:“不管是什么样的音乐,埃尼奥(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埃尼奥-莫里康内)可都是当场就立刻写出来哦。”坂本龙一心想,莫里康内能做到,那我也可以!于是立刻投入到工作中,用一台走音得很厉害的钢琴完成了创作。

  没想到,电影杀青了半年之后,坂本龙一又突然接到了制片人要求他制作电影配乐的电话,而且时间竟然只有“一星期”!此前完全没学过中国音乐的坂本龙一迅速设计出构想:用西洋的管弦乐做基本,大量放入中国风的元素,再加入德国表现主义的元素,营造出那个时期的感觉。

  短短一周的时间,坂本龙一完成了四十四首曲子。可是,飞到伦敦一看,电影已经又被导演剪成了另外的样子,做好的音乐完全配合不上。他只好又在伦敦重新改曲,一周没有合眼,工作结束后,就因过度劳累住进了医院。

  这些为电影配乐的经历中,像蛮牛一样地辛苦工作或是一周写出四十多首曲子的“创举”只是被坂本龙一像玩笑一样轻轻带过,他从中汲取到的更重要的经验是:虽然电影配乐有紧张的时间限制、导演的大喊大叫,最终的结果却都很不错,因为比起自由创作来说,有着各种限制的电影配乐往往要求他用毫不了解的风格进行创作,这让自己的音乐空间更加开展了。

  《坂本龙一:终曲》其实已是两年前拍摄的。电影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坂本龙一蹲在北极的冰原上,小心地把录音设备由绳子吊着沉入裂缝下的流水。“我在把声音钓上来。”全球变暖使得水流声加速。“这是我听过最纯粹的声音。”收集到了喜欢的声音,坂本龙一露出了像儿童拿到喜爱的糖果一般的神情。

  在其他的镜头中,坂本龙一也经常在收集声音:为了听雨打在不同物体上的声音,他把胶桶套在头上;在森林里,他举着小棍子在各种东西上敲敲打打,收集这些声音穿过树林和风的振动;回到家中,他在收录的自然音的播放中开始弹琴、作曲。

  2014年确诊了口咽癌之后,坂本龙一推翻了之前准备发的专辑。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他想要创作出像巴赫的赞美诗那样的音乐,也想要像电影导演塔可夫斯基学习,打造出一个丰富的声音世界。他把每一首曲子都当成“终曲”去创作。

  1982年参演《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时,坂本龙一已是日本家喻户晓的乐队YMO的成员之一了,学习古典音乐出身的坂本龙一,在当时却成为了“反古典”的日本现代音乐的代表。可就在YMO如日中天的时候,坂本龙一又想要试图创作出“YMO没有办法做的极端音乐”,于是乐队在巅峰时刻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他从古典音乐渐渐往现代音乐发展,如今,又逐渐回溯到古典音乐的根源。实际上这并不奇怪,因为坂本龙一成长在一个多元文化爆发的“解构的年代”。出于对自我超越的要求,他始终作为一个艺术的推动者、革新者,探索音乐的可能性。

  在年轻的时候,坂本龙一对电子音乐产生兴趣,与其说是当时认为西洋音乐已经发展到了尽头,不如说他一直在思考什么样的音乐才是为了大众而创作的。为了大众而创作,即让没有受过特别音乐教育的人也能从中获得乐趣。“我一直认为,作曲应该是任何人都能办到,而且也非得是让任何人都能办到才对。”——对他来说,音乐是自由的,也是使人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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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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