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过节，能否做到既调节了身心，又没有虚度感，这似乎已成拂不去的困惑。五一小长假又来临了，让我颇费思量：出境游时间不够用，周边游怕堵车扎堆，宅在家里又对不住春光。正犯愁呢，夜间在家门口的静安公园散步，突然眼前一亮，映入眼帘的是图文并茂的醒目招贴：“爵士春天音乐节”将于小长假期间在商城剧院、静安寺广场、静安公园及静安嘉里中心举行，同时开放音乐节亲子乐园……这些场所，名义上星罗棋布，实际上几乎扎堆，五分钟步程的距离即可移步换景，穿梭的人流自然会让爵士音乐的氛围蔓延。正愁无处可去，此刻天遂人愿：那可是家门口的爵士音乐节啊！我不由得开始神往了，爵士特有的节奏已经在心里打起鼓点，脚步也有点痒痒。

　　是日走进公园。但见阳光透过两排百年法国梧桐的绿荫，闪烁于人流中，鲜花与绿树此时均绽开笑颜，应和着远近传来的爵士乐声。一路走去，我几乎产生错觉，这是在中国吗？身旁川流不息的游人，居然十之七八是纯老外，俊男靓女，欢声笑语，连走路，都是轻摇的舞步。进入“主场”的大草坪，更是仿佛走入了“老外野营区”：一对对情侣亲密摩挲低声细语，一堆堆男女喝着啤酒正在野餐，有几个肤色不同的男女老外在打排球、玩飞碟，还有的驻足凝望舞台上的爵士演奏。大概此时不是“爵士大餐”的时刻，而是爵士爱好者小试牛刀的时间。我穿梭其间，偶尔拿出手机拍下几个生动镜头，然后缓缓向其他场所移动。有一块小空地，此时成了爵士舞的沸腾海洋。各种肤色的年轻舞者在爵士乐下欢快起舞，脸上表情轻松诙谐，还时不时邀请围观者入内一试。大概年轻舞者跳得太嗨太专业，鲜有勇敢者加入。说真的，要不是老夫的年龄实在与眼下的群体不搭，否则真想揽过年轻女老外忘情起舞，因为她们跳的舞步，在下也很娴熟。只是论到表情，咱就不免自惭形秽，人家那种笑容，是从心田流淌出来的，和欢快不羁的舞步浑然一体；要是咱也融入，恐怕只是舞步的融入，缺乏那种来自灵魂的冲动。唉，想到此，不免自惭自嘲地一笑，克制住半点欲望，安静做回围观客。俄顷，复又不甘地思忖，或许假以时日，此类爵士音乐节成了家常便饭，在下也就不管老之将至、其乐融融了罢？

　　恍然想到家父在世时，饭桌上随意触及的爵士话题。尤其是邻居杨家伯伯，娶的太太就是百乐门的舞女，他串门时最爱聊“老辰光”，时不时就会聊到爵士，彼时脸上的神往，俨如昨日重现。这位“老克勒”，终年西装革履，明明没有什么需要应酬的交际，他总是拄着“司迪克”（拐杖），西装上衣口袋里露出白手帕一角，仿佛要去舞厅般地前来串门。他的做派已然深入骨髓，虽经历了种种运动，一俟开放之风吹来，他迫不及待老树新发。想想也是，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就是爵士乐在中国的栖息地，曾出现过相当规模的爵士乐演出和一些颇具水准的爵士乐音乐家，不过那时的爵士乐主要是为舞厅伴舞，像杨家伯伯这样的舞客长期熏染于舞曲中，对爵士情有独钟也是情理之中。这种传统很有生命力，前几天经过和平饭店小坐，就见老年爵士乐队风采不减当年，在重铸辉煌的饭店咖啡吧的顶层空间演奏，乐曲声声，仿佛回到当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想象父辈几十年前的寻常生活，我辈在沧桑变迁后重又拾起，不免唏嘘。爵士乐在中国销声匿迹了很久，直到八十年代末才在中国复兴，上海也是在重新恢复魔都功能后，才赢得越来越大的发展空间。如今在家门口举办由联合国参与的爵士音乐节，把公园、广场等变成爵士的即兴演奏天堂，让国际友人宾至如归地共享浪漫风情，这是怎样地“与国际接轨”啊！确切地说，这已经不是“接轨”的层面，简直就是同步融入的节奏。那时尚舒适的环境，那移步换景的舞台，那老外云集的人群，简直像是为爵士音乐节度身定做！不由感慨，节日的策划者们，太独具慧眼了。就像乌镇戏剧节那样，赖声川猛然一抬头就发现乌镇是戏剧的天然舞台，而我所处的静安寺中心地带，要论“高大上”，俨然可列亚洲之首，国际顶级时尚品牌在这儿扎堆，而环境的打造也是优雅无比，绝对不输于纽约伦敦巴黎东京的闹市，但假如缺乏文化元素融入，就有点像冰美人，看着很养眼，但是很难怦然心动。而真正的国际时尚，真正的宜居都市，应该是充满文化撩拨，让人乐不思蜀的。何况，这儿平时就是老外扎堆之地，附近的酒吧天天宾客盈门，因此将这儿的现成美景发掘成爵士音乐节的天然舞台，天时地利人和，得其所哉！

　　此刻，我还不由自主地将眼前的一幕幕与加拿大蒙特利尔的国际爵士音乐节相比较。数年前去加拿大旅游，蒙上天恩赐，竟然在蒙特利尔正好赶上他们的爵士音乐节。那几乎是万人空巷的规模啊，光是打扮各异的爵士舞蹈队的彩车，巡游起来就得半天。我那天置身于盛装的游行队伍中，跟着穿得极少的洋妞们一起大扭身子，过了一把舞瘾。透过一波一波涌来的舞动着的人流，我仿佛这才看到一座真实的城市，原来这儿竟蛰伏着无数的黑人兄弟姐妹，他们是城市的主人，更是爵士的主力，这爵士乐本来就来自于非洲，所以黑色皮肤的舞者几乎不是在炫技，而是在用生命喷涌。他们用极其夸张又和谐的舞步，给这座法语城市染上浪漫的色彩……蒙特利尔的爵士音乐节在世界上大名鼎鼎，我能躬逢其盛，实在是老天垂怜。一个文化节日给一座城市带来多少美名啊，城市的所谓含金量，不正是由这些文化符号构成的吗？假如抽掉这张“国际爵士音乐节”的名片，这个“加拿大魁北克蒙特利尔”的地名，又能勾起多少诗意的联想呢？文化品牌的魅力可见一斑。

　　这么思绪漫游着，天幕渐暗，我来到了静安嘉里中心广场。这里的风情又迥异于大草坪上的“绿色音符”主题，虽然也是随性自由的爵士表演，异国风情更加浓郁。你仿佛在做穿越多国的音乐旅行，西班牙热情的弗朗明戈，巴西的能让你每一处细胞都随之舞动的南美旋律，还有来自美国融合爵士、摇滚、民谣等元素的表演，天生性感的古巴节奏等等，让置身其间的人们忍不住边观赏边摇动身体。歌唱者号召大家晃动手机，我也遵命，和着节奏沉醉其中，将尘烦俗虑暂撇脑后，任音乐在心中流淌……不过，我的肉身和灵魂经常分离，灵魂有时会俯视肉身浮想联翩，此刻灵魂清醒地提问我：你的身心真的很融入么？你有生涩感么？你已然化作节日一部分了么？大概自我逼问得有点紧，我下意识难以觉察地撇了撇嘴，依旧合着爵士节律，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摆。余光环视，没人在意你，大家都很自我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