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夫要来，把我头一个多月的弦儿绷紧了。我盼望这场在国家大剧院的音乐会大致有两个原因，一者是我太渴望听到他的贝多芬110、111(作品号，即奏鸣曲第31、32首)现场演奏；二者是我非常想见证一下音乐的奇迹，这奇迹就是演奏伟大音乐的大师是否真的存在一种将一切笼罩的“气场”——能以音乐的力量对环境生态施加一定的影响。在后一个问题中，几年前在北京音乐厅登台的安吉拉-休伊特演奏巴赫《平均律曲集》时所遭遇的混乱场面，让人至今心有余悸，因为席夫独奏会的上半场正是《平均律曲集》第二册的前十二首。他会像休伊特那样在“乐章之间”被粗暴地打断吗？他会继续遭遇不堪活受罪的观众半途络绎不绝地离去吗？还有更高一层的奢求，我可以在自己生活的城市享受到像在萨尔茨堡或柏林一样的神圣瞬间吗？也就是在“由此岸抵达彼岸”的111之后，音乐厅内会出现庄严而崇高的片刻静寂吗？

    2月27日倏忽即至，在上座率达到九成的音乐厅，席夫出现，全场沸腾——这一夜的观众也不一般。

    “平均律”该怎样弹，估计还是钢琴家的事情。巴赫爱好者，肯定不会将眼光囿于古尔德或古尔达或里赫特式的解读，特别是当我先后听了评价甚高的休伊特的录音和现场之后，越发以为席夫在将近20年前录制的巴赫所确立的无疑是离我们最近的“巴赫标准”。那么，已经处于炉火纯青的巅峰期，席夫会以怎样的“新”巴赫示人？正是当晚的首个悬念。

    席夫弹出的十二首“前奏曲与赋格”可谓阅尽人间春色。他沉浸在巴赫与他自己的世界，尽享乐音与情趣之美。色彩变化和戏剧性叙事风格更加丰满自如、浑然天成，他的分局尤其轻盈灵动、神采飞扬。听这样的巴赫谁可能“昏昏欲睡”，更怎会抽身而去？十二个乐段之间竟然比宁静还宁静，全场“被控”，这就是传说中音乐魔法的力量！席夫的“气场”果然名不虚传。

    贝多芬奏鸣曲全集是席夫新近完成的“伟业”，他在苏黎世音乐厅的系列音乐会录音由ECM陆续发行，成为乐坛最近七八年的话题。与听唱片最大不同的感受是，席夫将110和111作为一个整体，两曲之间不作间断，也不要掌声，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席夫竟然把两部作品弹出循环往复的感觉，以至于111到了最后，如催眠般将所有人都引入幸福的梦境，高音区的纯净衬托着琴键的“嗒嗒嗒嗒……”，那么魔幻、那么销魂！在我们的时代，还有谁能拥有席夫这样的情怀，这样一尘不染的纯粹，这样儒雅飘逸的浅吟低唱。他的录音已是我们时代能够听到的最好的贝多芬，而音乐会现场竟洋溢着如此醉人的芬芳——他如招魂般启动了与作曲家的心意相通，让聆听者真切地感受到贝多芬灵魂的徜徉与恋恋不舍。有人说，席夫弹的已经不是贝多芬了。是的，正如111那悬而未决的答案：此岸的贝多芬不复存在。他，早已抵达彼岸。

    再说说席夫的音乐情怀与品格的力量吧。他真的在这个夜晚改变了环境生态。不仅老生常谈的“乐章之间鼓掌”现象得到杜绝，当111余音袅袅之时，伟大的寂静如期而至！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席夫一定被深深感动了，所以他情绪高涨一反常态地接连加演了舒伯特的两首即兴曲，一曲比一曲精彩神奇，一曲比一曲天马行空。

    这个夜晚必将载入史册。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借此东风，继续致力于音乐厅生态的持续治理。我想说的是，尽管某些专业人士出于对席夫的高度重视，把电子乐谱和纸质乐谱都带进了观众席，但无所顾忌的哗哗翻谱声毕竟暴露了教养的缺失，就算专业靠谱，做人实在不靠谱。那些用iPad看电子谱的人大概也没去想一想左邻右舍被那么“贼亮”的屏幕晃得注意力一再被分散，其效果比玩手机更放大许多倍。这些在所谓“大师课”上可以随意使用的“行头”，还是不要带到由公众欣赏音乐的场所。这大概也是席夫带给我们的更高要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