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舍得放弃自己也许曾经得意过，或者曾经付出过的作品，每一个好的作品都不会来得那么容易。

　　《红楼梦》音乐的创作对我一生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确定主题歌的经历颇费周折。曾经有人建议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四句诗为主题歌，我觉得不妥，因为它不具有主题性质:“满纸荒唐言”，什么荒唐言没说清楚；“一把辛酸泪”，怎么就算辛酸泪；“都云作者痴”，怎么痴啊；“谁解其中味”，什么味啊。什么都没弄清楚何为主题？也有人建议能否用《好了歌》当主题歌，这段文字在书中确实有点像主题歌的用法，但仔细一想，“好”便是“了”，似乎更有出世的意味，而《红楼梦》总体来说不是出世的。《好了歌》也许只能算是曹雪芹的调侃罢了。

　　那么究竟用哪首诗词做主题歌呢？当时我们有个共识，就是在曹雪芹的原诗词中选择一首，因为谁也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胆敢替曹雪芹写首主题歌。经反复思量最后我提议用《枉凝眉》:第一，“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勾画了宝钗黛的爱情主线。第二，“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预示了悲剧的结局。第三，《枉凝眉》文字优美、情真意切、一唱三叹可入乐，是极好的歌词。选择《枉凝眉》作为主题曲，得到了导演、编剧等大家一致的赞同，这也是我为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写的第一首曲子。

　　我创作的第一部武打片音乐是《少林寺》，过程也很有趣。当时摄制组在河南登封拍摄，想找一位会写河南音乐的作曲家，河南音乐界的同行推荐了我。当我赶到河南登封少林寺，导演说希望赶快把影片里需要的两首歌曲写出来。按香港的习惯是先请作曲家写好曲调，再找人填上歌词；我们大陆则是反过来，先写好歌词，再根据歌词谱曲。因为时间太紧急，来不及先找词作家创作歌词，为了赶时间，我只好答应由我自己先写词再写曲试试看，他们都很惊讶，没有想到我还能写歌词。只用了一两天时间我就把主题歌《少林寺》和插曲《牧羊曲》都写出来了，张鑫炎导演和摄制组里的同行都非常满意，尤其是组里的河南人对我用河南风格写的《牧羊曲》特别满意，因为我用了河南豫剧等音乐元素，他们感觉很熟悉。于是顺利通过。过了两天，我跟导演说，我想重写。为什么？过去有一种说法，叫做“典型环境的典型性格”，就是用音乐给特定环境或场景贴个标签。那么用了河南豫剧的因素是不是就代表到了河南呢？不见得。话说《少林寺》的故事发生在1000多年前，李世民还没有当皇上，那时河南还没有豫剧呢。如果用豫剧给唐朝的河南当标签，没有任何道理。另外，在河南，豫剧确实是一统天下，可是出了河南，在全国有多少人熟悉和迷恋豫剧呢？而出了国境，国外能有多少人了解和喜爱河南风格的音乐？定将会极大地影响观众的接受程度。一般来说作曲家常常最怕导演，因为往往导演都会比较挑剔，作曲家写出来的音乐能得到导演的认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我告诉张导演准备重写《牧羊曲》，导演老大地不明白，因为他也很喜欢这首歌。当时我也还有一点小小的“野心”，在我的记忆中，凡是古典题材的，不管是话剧还是电影里，还不曾有过能够流行的歌曲，我想争取把这两首歌写成能够比较流行的。所以首先歌词要美，要有中国特色，还要有古代的韵味并且要让大家能听懂，我写的《牧羊曲》的词就有点像古代词牌的格式却又是白话，“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漫山飘。”用的曲调没有太鲜明的河南风格，但清新、美好、好记、好唱，更具有普遍性。我猜想导演们可能见我太偏爱后者，就没有坚持采用极有河南特色的那首《牧羊曲》。

　　30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我当年的选择和坚持还是对的。后写的这首《牧羊曲》不但流传了，而且还流传得比较广、比较远。我想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为了达到更高的标准，为了争取写出尽可能好的作品，一定要舍得放弃自己也许曾经得意过，或者曾经付出过的作品，每一个好的作品都不会来得那么容易，得珍惜每一次机会。

　　(本文为人民政协报记者记录整理，经作者审阅，标题为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