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专家——和刻在龟甲、兽骨上的“天书”打交道的人，很多人想当然在脑海里浮现的是严肃的脸庞、晦涩的语言。采访王宇信的时候，他那通俗生动的语言和爽朗澄净的笑容从一开始便扫除了我心中所有的顾虑。
　　
　　“学术要贴近百姓，我写的书既适合研究者读，也适合入门者读。”作为国内知名的甲骨文研究专家，王宇信用他那极富文学感染力的语言，通过各种专著把看似沉重的甲骨学变得易懂可亲。跨越了三千年风霜的甲骨文字因而抛开传统学术的积重，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入寻常百姓，鲜活的殷商历史也不再局促于《史记》的寥寥记载，附着于甲骨文字的方寸空间向更多的人们敞开无尽的历史真实。
　　
　　歪打正着成专才
　　
　　王宇信的求知生涯始于北京平谷一座小学，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这位如今名满华夏的甲骨文专家一开始感兴趣的居然是文学。
　　
　　“我小的时候作文很好，一直想当作家。上了高中以后，写了不少诗和小说，甚至还包括电影剧本，像蒙太奇手法这些我都有接触。”回忆起当时对于文学的狂热，王宇信会心地笑道。虽然上了中学王宇信就没有停止过向报社投稿，但是得到的答复却始终是———“您的稿件不合本刊使用”。中学毕业了，作为文学发烧友的王宇信一篇文章也没见报。
　　
　　虽然心里很想报考大学的中文系，但是当时学新闻和文学专业必须得根红苗正，因为家庭出身问题的缘故王宇信再一次与文学擦身而过。就读的良乡中学离周口店猿人遗址距离很近，王宇信在学校拉练的时候就经常路过周口店，想着学考古应该也不错，其它专业对政治条件要求太严，他就报考了考古系并如愿以偿进入北京大学。
　　
　　一进入大学，王宇信就惊讶地发现同班同学里很多人都跟他一样十分憧憬成为作家。当一帮痴迷文学的青年人坐在中国古代史的讲堂，听着中国猿人门齿是铲状，猿人额头是扁平之类的训导，他们坐不住了，很多人都开始闹着转专业———近代史、亚洲史什么专业都成，只是别再是考古了。
　　
　　1962年王宇信和同学到河南安阳实习的时候，闹专业的思想还没完全转变，发掘遗址漫不经心。“你们以为这是随便挖墓呢，把遗址的地层都做乱了！”老师愤怒的结果是，他给了这些学生3分这个仅仅合格的分数。“这次，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挫折。”王宇信回忆，这次生产实习以后他和同学们便收了心好好钻研自己的考古学，顺利完成了学业。
　　
　　如今，王宇信很多同学都成了著名的考古专家，这帮同学聚在一起回想起来当年闹专业的情景，都深感当时没有转成专业是“歪打正着”，走对了路。
　　
　　1964年王宇信大学毕业以后，进入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继续就读。当时频繁的政治运动影响了正常的专业课学习，在“五七”干校劳动学习之后王宇信回到北京，开始参与郭沫若主编的《甲骨文合集》。
　　
　　三千年的时空差异给今人释读甲骨文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甲骨文有很多字和现在对不上，音发不出来，字对不上，不少字都淘汰了，和现在的任何文字都没有关系。”正因为如此，闻一多曾把破译一个甲骨文字比作像发现一颗小行星。王宇信是幸运的，他发现了两颗“小行星”。在编写《甲骨文合集》的过程中，他破译的“九”“十”二字得到了郭沫若的肯定，至今郭沫若给他写的信还挂在北京郭沫若纪念馆的墙壁上。
　　
　　学术要贴近百姓
　　
　　目前全国已发现的甲骨文共有四千多字，破译出来得到学术界公认的仅有一千多字。尽管如此，已知的甲骨文内容却非常丰富，“甲骨文很多都是关于占卜方面的，包括祭祖、祭山川的内容，也有关于打仗阵法的内容，农业方面有关于谷物怎么种割、储存的，天文学方面有记录月食的。”在王宇信看来，一个个独立的甲片兽骨串成了整个商代的百科全书。
　　
　　虽然王懿荣在1899年就发现了甲骨文，但是在1903年刘鄂的《铁云藏龟》没有出版之前，甲骨文仅仅在部分学者那里流传，“密不示人”。《铁云藏龟》公布了安阳殷墟出土的部分甲骨拓片后，著名学者孙诒让对它进行了专门的研究，并对大部分单字逐个进行辨析，次年写出《契文举例》，以后各方面著作不断。“甲骨文被发现的这一百多年来，发表的有关著作达到1万篇以上，海内外研究甲骨学的专家学者有3000多人，涉及十几个国家。”王宇信说起这些如数家珍。
　　
　　“甲骨文的发现为商代历史研究奠定了基础，史记中关于商代的记述仅有约2890个字，甲骨文证明史记中关于商代的内容基本是可信的，但也有个别错误。只有通过甲骨文结合考古学才能重写商代史，再现商代当时的辉煌。最近社科院编纂完成了《殷商史》十卷本，正是大量依靠甲骨文才填补了商代史的空白。”谈起甲骨文的意义，王宇信同样滔滔不绝。
　　
　　“书而无文，行之不远”，意为一篇文章如果没有文采必然流行得不会长远。虽然王宇信没当成作家，但是早年痴心文学所练就的文采却让他能够把看似枯燥的甲骨文专著写得引人入胜。“我写的书适合不同层次的人读，让他们都能读进去。学术要贴近群众，才能让更多的人去了解，进而促成它自身的发展。”
　　
　　2004年，王宇信主编出版了《甲骨文精粹释义》一书，录入百年来出土甲骨中精华的拓片、摹片及片形，附上释义及白话译文。这本书既是一本介绍甲骨文的普及读物，又为专家学者提供查找便捷的工具书。“我做的工作就是承上启下”，王宇信对自己的工作这样一笔带过。
　　
　　烟台之行是为朝圣
　　
　　虽然自己已经身为甲骨学研究专家，但是提起甲骨文第一个发现者王懿荣，王宇信满脸崇敬。“探亲路过淄博发现盗墓之风盛行，他就上书朝廷要求禁止挖掘古墓，八国联军入京他投井殉国，虽然是高官死后家里连发丧的钱都没有。作为爱国、忧民的榜样，王懿荣实在值得我们学习。”
　　
　　在他看来，王懿荣有着深厚的金石知识，没有发现甲骨文之前就是京城著名的学者，被奉为学术界的领袖，由王懿荣来发现甲骨文实际是一种必然。
　　
　　“在甲骨文被发现之前，所谓考古学就是金石学，研究者从这本书研究到那本书，坐在书斋里，文物从哪出的都不知道。真正的考古学是上世纪20年代从西方引进的锄头考古学，通过实地挖掘来还原历史真相。1928年以后，中国人开始在安阳殷墟发掘甲骨，把西方考古学理论应用于考古实践和甲骨学研究，中国考古学从殷墟萌芽诞生发展一直走到今天黄金时代，应该说是甲骨文的发现催生了考古学在我国的发展。”尽管评价自己工作轻描淡写，但是对于这门自己倾注近五十年心血的甲骨文，王宇信给出了慷慨的评语。
　　
　　在深秋的11月，王宇信来到港城参加国际甲骨文书法大展暨学术研讨会。“到烟台来开会，我们是抱着一种朝圣的心情来的。这次来的学者都非常崇敬王懿荣，一听说在烟台开会，大家都争先前来，提前为大会作了充分的准备。”王宇信透露，这次与会的学者还联名倡议在烟台开发区规划建设王懿荣纪念馆，成立王懿荣研究中心，利用王懿荣的影响和海内外学者的朝圣心理把烟台打造成为国际甲骨学研究中心。
　　
　　说到烟台这片他曾经参加“四清”工作队学习的地方，王宇信也有颇多期冀。“烟台经济发展很快，但是还需要发挥更多的文化底蕴。明朝的戚继光、清朝的王懿荣，这些文化名人都是很宝贵的文化资源，要想办法利用起来。”在王宇信眼中，烟台有很多积淀深厚的民俗，“像海阳大秧歌这些文化形式应该和经济一样走出去，和经济发展交相呼应，从产业方面把本地文化弘扬起来，文化大市才能发展成文化强市。” 耿晶 马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