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音乐工厂”

2019-03-09 11:12:00 来源: 北京晚报 作者: 吴 霜

  1981年,我还在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读大三,便接到了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加全额奖学金。兴奋的我很快办妥出国手续,提着两个小箱子漂洋过海,到美国去了。

  对此,我很骄傲,因为我是凭着一盒录音带通过他们的考试,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我甚至都没有通过托福考试。他们为那时少有的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宽容地敞开了大门,进而使我成为“文革”后这所世界顶级音乐学院招收的第一个来自北京的音乐专业的学生。总之我有不少值得骄傲的理由。当我站在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的教学楼前,虽然眼睛有点应接不暇,但是一直没丢了我那点儿骄傲。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那点儿骄傲是多么渺小而不值一提了。

  说实话,去美国之前,我并不清楚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介绍我去读书的印第安纳大学比较文学系主任、美籍华人罗教授对我说,这是一所十分有名的学校,尤其是音乐学院,多年来都在全美排名第一。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清晰和感性的认识,只是一味地觉得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为此感到兴奋、得意。二十岁出头嘛,浅薄一些是自然的。

  实际上,印第安纳大学占据了她所存在的布鲁明顿市面积的四分之三。那座城市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学城。

  布鲁明顿(Bloomington),英文的原意是“盛开的鲜花”。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这座城市很年轻,充满了青春的朝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大都是年轻学子,背着书包的、夹着书本的,骑着小单车的、开着红跑车的,黄头发、黑头发、金头发、棕头发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嘻嘻哈哈打闹逗笑,抑或安安静静独行沉思。每张青春的笑脸都如一朵绽放的鲜花,迎着晨风,哪怕是严冬的寒风,精神百倍,神采飞扬。一朵朵鲜花装扮着整个城市,让人觉得空气中有的是奇妙的花香。你见过这样的城市吗?

  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在美国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号——音乐工厂。每年有众多学生入校学习,每学期单只我们声乐系就要上演三个歌剧。演唱和表演都由学生自己完成,歌唱部分由声乐系的学生担当,舞蹈部分由舞蹈系的学生担当,每次选拔的激烈程度都不亚于大都会歌剧院。学生们要在那个由著名建筑设计师贝聿铭先生设计的学校歌剧院舞台上展开角逐,方可确定角色。

  最开始的几个月,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学音乐的——我被完全陌生的环境围绕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时空颠倒,整天糊里糊涂。就这样,语言不通,还必须去应付一切事务,用我那零七八碎的英文加上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半天上英文课,半天上专业课;英文课上被老师问得一头雾水,专业课上被老师留的一大堆歌谱压得眼前发黑。半年之后,才算习惯了美国大学的校园生活。

  我是在第三个月那会儿,开始自觉有了些规律的。可以进行语言沟通之后,我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课除了我的专业课以外,就是合唱课。这是一门自选课,学校里任何一个专业的学生都可以选修。如此大的学校,单是音乐学院就有五六千名学生,可以想见,她的合唱团体和合唱课会有多少,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课时情况任意选择。合唱课大大提高了我的视唱能力,这是事先并没有预料到的;这个能力让我受之于无形,却受益于无穷。

  在国内学习的时候,声乐系的学生总是音乐专业学生中识谱能力比较差的,这并不是必然但却是事实。唱歌的学生往往自认为天生丽质,父母给了一条好嗓子,所以琴可以弹不好,只要上台一张嘴,天下就是我的。试想,有什么乐器能与天然的人声相比呢?我虽并不以此为然,在学校时认谱能力也算是同学中很好的那类,但到了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却赫然发现我的读谱速度往往不如那些非音乐专业的学生!这让我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我是那种随时需要被刺激的学生,只要刺激到位,学习会达到预期以外的效果。果然,在一片非音乐专业同学熟练的演唱中,我的视唱能力得到了迅速的提高。

  西方音乐理论的形成经历了几百年的时间,这得益于西方人在生活中的长期积累,进而成为一种自然。无论将来是否会做音乐家,孩子们从小认识五线谱,摆弄乐器;这很像我们中国的京剧,很早就在每个中国人的血液中传承、滋长。因此,当我置身于他们之间,清晰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感受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我张嘴唱歌的时候,他们虽然会羡慕我明亮灵活的音色,但我却没有他们那样扎实的音乐理论基础。骄傲感被打击了,自尊心跳脱而出:努力有什么难的?认真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比别人更仔细,花更多时间吗?

  很快,我就做到了直接看谱唱歌词。以前我需要用几个时段才能做到,现在却不容我如此“惬意”了,因为指挥不给你时间让你先识谱子,再安上词;如果我只是在识线谱,嘴里唱不出那些英文、意大利文、德文、法文甚至拉丁文,便会被人家笑话。我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会事先读谱,在课下、在餐厅里、在校园树荫下的长凳上,翻着从音乐学院图书馆里借出来的硬皮精装合唱谱反复练习。试想过去,一个天天想着要成为大歌唱家的音乐学院的学生怎么可能总拿着合唱谱下私功呢?因为我怕被其他同学笑话,怕因为自己的迟钝被指挥直接点出来。这样的努力,使我具备了一个足以令我骄傲的视唱能力。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经常想起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那栋终日鸣响着琴声、歌声的灰白色教学楼,那片铺满落叶、走起路来沙沙作响的桦树林,那个可以和世界上最好的歌剧院相媲美的音乐厅,那个三层楼的、在舞台上歌唱声音能行云流水般从台前一直贯穿到最后一个座位的剧场,还有唱完歌剧时那摆满同学送的嫣红玫瑰花的后台化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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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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