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光
来源:音乐周报 编辑:李冰 2016-09-01 14:34:00
距离姥姥离世已经两个月了。
或许因为她走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我始终对老人已然不在的这个事实有着恍惚的不真实感。只是有些时候——比如切菜的时候,会恍然一下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姥姥总喜欢把西红柿和桃子一起切片,放在一只老式的不锈钢饭盒里,拌上白糖,冰镇过后给我吃。那种又酸又甜、吃一口就凉爽到心尖上的幸福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也再也体会不到了。
几分钟前还喘得快要背过气去的John,做出了一个让屋里人全部惊呆了的举动:他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跟着琴声开始唱了起来!
死亡,于我来说,似乎始终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话题。我不惧妖魔,不信鬼神,对于生老病死却有着天然的恐惧感,以至于偶尔看到父母头上的白发都会心里发沉,眼眶发红。
而我在职业生涯当中第一次接触死亡这个概念,却是在一个毫无防备的状况下猝然来临的。
John(化名)是我在芝加哥医院的实习期开始后接手的第一个患者。72岁的他曾经是一位热爱生活、热爱家庭的俄裔老绅士,由于常年的哮喘再度发作而住进了医院。在我第一次探访他时,他正躺在床上急促地咳喘着,呼吸的声音像破风箱一样嘶哑而凄厉,简直令我怀疑他会不会喘着喘着就这样断了气——为了这份怀疑,我还特意向护工确认了他的状态,并确定了呼吸机确实在好好地工作着。
由于John的状态紧急,我顾不上过多的寒暄与自我介绍,迅速架起了电子琴开始进行音乐干预。根据音乐治疗中的ISO同态原则(注:将音乐元素的展现与来访者的情绪、状态、节奏相匹配,从而达到建立联系和改变情绪与状态的目的)以及John本人的文化背景,我选择了演奏《卡林卡》这首俄罗斯民歌,并将节奏型和速度与他当时急促的呼吸频率进行了匹配。熟悉的旋律响起来的瞬间,John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把头转向了我的方向,一边继续喘着,一边瞪大眼睛盯着电子琴。我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盯得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在继续着自己的弹奏与轻柔的哼唱。渐渐地,John的呼吸频率与表情都缓和下来,床边器械上所显示的心率读数也开始呈现下降趋势,不再高得吓人。
我心中一喜,手上越发不敢松懈,跟着他的呼吸频率进一步调整了自己音乐的节奏,力求将他带入更加放松、平稳的状态中。
紧接着,几分钟前还喘得快要背过气去的John,做出了一个让屋里人全部惊呆了的举动:他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跟着琴声开始唱了起来!
我瞬间就被吓傻了,手上的琴声也停了,生怕老爷子这时候唱歌唱出什么问题。这时,始终都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他的夫人,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于是John悻悻地闭上了嘴,我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胸腔里。
在接下来半个小时的音乐干预时间内,John的状态在音乐的影响下越来越平稳,呼吸不再那样地急促而痛苦,眉头也舒展开来。仪器上的读数显示,他的心率与血氧饱和度也接近了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数字。最终,伴随着柴科夫斯基的一首轻柔的《六月-船歌》,John安静地进入了沉睡的状态。
我知道我当天的治疗目标已经达成,不敢惊扰了他来之不易的睡眠,只是静静地结束了音乐的演奏,然后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始终在床边陪伴的夫人也跟了出来,从自己的手包中掏出了20美金,想要塞给我。
我连忙推拒,并小声解释道自己是这里的实习治疗师,而不是靠小费来赚钱的艺人;我们所提供的音乐治疗服务是由各科室承担费用的,并不需要来自患者的任何额外收费。
John的夫人似乎英文不是很好,不过最终还是弄懂了我的意思,善解人意地收回了现金,又示意我等在门外。她自己则走回病房,从窗台的一捧鲜花里抽出了一支艳丽的玫瑰,返身递给了我。
我哭笑不得地接过玫瑰,道了谢。回办公室后,我把那支花养在了办公桌上,每次看到都喜滋滋地傻乐一阵。
世界依然在如常地运转着,却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一瞬间我才终于懂得了,什么才叫做,生死无常。
John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在以快节奏著称的美国医疗系统当中,John的住院时间已经算得上是很长了。
在那两周多的时间里,John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有精神的时候他会尝试着坐直身体,跟着我一起轻轻哼唱着来自故乡的民歌;也有情况不好陷入昏迷的时刻,我便只能为昏迷中的他演奏一些舒缓的音乐来提供知觉上的刺激,同时安抚陪伴着他那忧心忡忡的夫人。
在某个周五的下午,又一次治疗结束后,他的夫人起身送我出门。在病房门口,她用带有浓重口音的磕磕绊绊的英文说:“我觉得他已经好多了,虽然恢复得很慢,但还是有在好转。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我连忙向她表示了恭喜。她善意地笑了笑,灰绿色的眼睛里带着温情的亮光:“谢谢你,你让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如果John出院的话,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想念你们的,但是我由衷希望再次见面不是在这里——希望你们都能一直健康。”
她大笑起来,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在下一个工作日的时候,一个盛夏中阳光明媚的周一早上,我如同往常一样准点走进办公室,开始每周固定的对病人近况的检查与更新。
“Caroline,转入12楼的病房;Katie,还在这里,状态良好,预备明天出院……PICU病房刚刚转介的Ben,严重的疼痛与焦虑问题,需要跟进……还有John……嗯?”
在常规的呼吸科病房病历系统中,我没有看到每天都挂在那里的John的资料。我一面嘀咕着“难道已经出院了”一面打开了另外一套检索系统,这才终于找到了John的病历。略过一大堆我已经倒背如流的日志和记录,我直接翻到了最下面的医疗日志,最新更新日期显示为一天前。我漫不经心地点开日志,一行字冲入了眼帘当中。
Patient deceased。
患者死亡。
我愣在了电脑前。有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想不到,只是机械地一遍一遍地阅读着那短短几行的冰冷的死亡通知,直到眼前模糊成一片。
窗外还洒着盛夏时节热烈的阳光,隔壁还传来着同事们轻快愉悦的谈笑声,走廊里有人端着早餐走过,弥漫出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电脑旁还摆着一只造型别致的小花瓶,前一段时间里花瓶里曾盛开着一朵鲜红的玫瑰。
责任编辑:刘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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