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正月（3月5日），竟听到京韵大鼓名段《丑末寅初》的调调，然不是在戏馆茶楼，不是曲艺演唱会，而是看歌剧，看郭文景歌剧新作《骆驼祥子》在国家大剧院的第二轮演出。带着对老舍小说的印象，对话剧、京剧、电影《骆驼祥子》的印象，带着两年前阅读歌剧《骆驼祥子》剧本的印象，带着个人对祥子的认识，我径直去瞧这歌剧舞台上的祥子。

　　没有惯常的序曲，张国勇一抬手，似乎就是小快板，流畅而近于欢快的旋律就出来了，一场戏就开始了，背景是西直门。祥子上来了，不是话剧的李翔、京剧的陈霖苍、电影的张丰毅，这次是歌剧的韩蓬和金郑建。拉着他的新车（洋车），立定，祥子唱起咏叹调“瞧这车”。咏叹调不孤单不独立，唱词简洁直白，有问有答有炫耀有理想有帮衬有质疑。作为同行的车夫，组成或呼应或对立的男声四重唱，辅以市民身份的男声合唱，互相“咬”着，全力托着，使之获得开门红、赢得碰头彩的效应。之后，兵乱中车被抢，牵骆驼，骆驼与祥子的关系都交待出来了。精炼，也概括。这场戏中，祥子之外最招人注意的角色是二强子，尤其是孙砾扮演的二强子。可惜牵骆驼之举的交待就这么一点，未再提及。

　　二场，人和车厂。刘四爷咏叹调，男低音，田浩江、关致京两组演员都很棒，要“唱”出“演”出这个角色的江湖气，但不可能再辅以重唱合唱，只能在刘四爷坐、站、转悠、来回溜达的过程中完成。其中隐藏着《夜深沉》，似不易辨。虎妞这个角色，两组演员分别是孙秀苇和周晓琳，都够大牌，然不尽理想，至少不尽我的理想，孙仍嫌涩，周则偏美。无奈，小说《骆驼祥子》中的虎妞就是个性鲜明爱憎分明，李婉芬、斯琴高娃塑造的虎妞又都活灵活现，无疑先给歌剧中的虎妞造下难题。即便导演挖空心思设计了床上戏紧接地上戏，虎妞也爽快地脱到赤膊，仍不是那个意思，但以戏剧女高音来塑造这个角色，已弥补了一定的不足。

　　八场之前，出现一段混声大合唱《北京城》。《丑末寅初》的调调就用在了这里，词也按照《丑末寅初》的格式。大鼓变合唱，推陈出新，用得真好，好到令我叫绝！如果说，骆玉笙老先生演唱的《重整河山待后生》是电视剧《四世同堂》对原作的提升，那么，完全可以说，采用了《丑末寅初》一些调调却未仅限于其中的《北京城》这段合唱，使歌剧《骆驼祥子》站到了同题材它体裁作品无法达到的高度。神圣的、崇敬的、悲天悯人的、割舍不断的情感充溢其间！

　　原以为，戏到这里就结束了，在大合唱中结束的歌剧屡见不鲜，《骆驼祥子》则不然，它的最后一笔必须要落在祥子身上，才能体现出对这个角色塑造的完整。于是我们瞧着祥子在乐曲的推进中满街找烟头，终于找到一个烟屁，嘬了一口，说了两个字：“过瘾！”此时定音鼓的敲击，再次彰显出郭文景对打击乐的偏爱和使用的准确。

　　观剧时我时常留意郭文景的手法，脑子里出现的一个说法叫一咏三叹。有些短句，甚或一二个字的句子，他颇爱重复，不止一次地重复。很巧妙，很出效果。三弦与唢呐进乐队的决定也很英明。我认为，这是郭文景的歌剧中最从容、最不自我（或曰最深藏自我）的一部，似不见锋芒，但大合大开浑圆得体，一咏三叹亦张亦扬。

　　节目单上还有一段“作曲家的话”，其中一些关键的话值得援引——强大的交响性抒情力量，是歌剧的特长。音域宽广的美声，和声丰满的合唱，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团，是这种力量之源。歌剧《骆驼祥子》是一部规模宏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