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苏联歌曲的青春歌手
来源:文化发展论坛 编辑:崔建飞 2015-04-19 16:07:00
大胆做个估计,除了专业人士,中国大概没有几个人在掌握苏联歌曲方面,能和王蒙相比。新中国建立前后,也就是王蒙在少年、青年时代,他是一位苏联歌曲的超级酷爱者。
回首往事,王蒙不无得意地说:“如果说我会唱的苏联歌曲多如天上的星星,未免像是吹牛。但如果说我会唱的歌曲比王府井大街上的灯火还多,却仍然不失为一种东方式的谦逊”。
王蒙对苏联歌曲能够掌握到这种程度——随便你点,开口就唱。
如果你按照作曲家索引,那么他问你:你要听杜那耶夫斯基还是索洛维约夫-谢多依?波兰切尔还是查哈罗夫?或者是米留金?
如果你按电影插曲索引,那么他问你:你要听哪一部电影的插曲?《光明之路》?《童年》?《小海军》?《萨特阔》?《库班的哥萨克》?《夏天》?还是《蜻蜓姑娘》?
如果你按歌唱家索引,那么他问你:你要听聂恰耶夫的《列宁山》?尼基丁的《春天的花园花儿好》?庇雅特尼茨基合唱团的《有谁知道他呢》?或者哈丽玛、纳赛洛娃的《哈萨克圆舞曲》?
如果你想听歌唱某位苏联英雄的,那么他问你:你要听歌唱肖尔斯?夏伯阳?伏罗希罗夫?布琼尼还是斯大林?王蒙声称,他会唱的歌颂斯大林的歌曲足够开半场音乐会!这句话仍然是一种东方式的谦逊。
王蒙学会的第一首苏联歌曲是《喀秋莎》,是他从一位中共地下党员那儿学会的。那年他11岁,是一位思想左倾的少年。国共两支武装力量的决战将要爆发,王蒙站在共产党一边,他渴望着革命的暴风雨,渴望着把当时病态的、黑暗的中国彻底翻个个儿。
尽管他觉得《喀秋莎》这首歌还不够“革命”(觉得不够“革命”的岂止《喀秋莎》,还有鲁迅的《肥皂》和《阿Q正传》),但是这首歌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冲击,一下子征服了他。王蒙2000年在《收获》第4期发表了一个中篇小说,题目就取自《喀秋莎》的歌词,叫做《歌声好象明媚的春光》。一些著名人士认为王蒙这部小说有自传性质。导演谢晋见到王蒙,便说:您那篇自传体小说我看了,我很喜欢,能不能改编拍成电影?这部小说当然不是自传,但其中谈到初唱《喀秋莎》感受的那一段,我认为肯定是自传:
“拉西多西多多西拉西米”,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调式,这是一种切入,我那时会唱的是《满江红》,是黄自和贺绿汀,是《可怜的秋香》直到《少年的我》,是没完没了的多瑞米骚。这时来了诉说一样的“法法米瑞米拉”,一家伙就伸到心里去了;至于它充满魅力的跳动的节奏,更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真是另一个世界,另类作曲家……而那歌词也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想到过的;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柔曼的轻纱——什么叫柔曼呀,另类得一塌糊涂!走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象明媚的春光,我的天!而这新奇中的新奇,纯美中的纯美,迷人中的迷人,是她,是喀秋莎!歌声就是春光,春光就是歌声,歌声就是万物的萌动,歌声就是冰雪消融,草儿返青,花儿渐放,燕归梁上。听惯了“美珠”“淑兰”“玉凤”“秀云”以及桃呀杏呀香呀艳呀花呀月呀的女人名字之后……你听到了一个歌声如春光的姑娘叫做喀秋莎,而且她护佑着的是世界上第一个工农社会主义国家的左倾红色战士……你怎么能不热泪盈眶,如浴清泉,如沐春风,如饮甘露,如获得了新的生命!
《喀秋莎》是王蒙的少年,是王蒙的早恋,是王蒙苏联音乐情结的序曲。到了上世纪的50年代,随着越来越多的苏联歌曲介绍到中国,王蒙的苏联歌曲之爱恰如晓梦生成了翅膀、春潮漫过了堤岸。
我这里举几首王蒙当年非常热爱、后来也常常提起的歌。
一、格鲁吉亚民歌《苏丽珂》。“苏丽珂”相当于中文“爱”、“爱人”的意思,歌词如下:
为了寻找爱人的墓地,
我走遍天涯海角,
但我只能伤心地哭泣,
亲爱的人你在哪里?
丛林中间有一株蔷薇,
朝霞般地放着光辉,
蔷薇蔷薇我要问你,
我的爱人可就是你。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
夜莺啊我也要问问你,
你这生着羽毛的歌手,
我期待的莫非就是你?
夜莺一面动人地歌唱,
一面低下头思量,
好象是在温柔地回答,
你猜对了,那正是我。
格鲁吉亚是斯大林的故乡,斯大林喜欢的民歌是《苏丽珂》,喜欢的古典文学作品是《虎皮骑士》,而《苏丽珂》和《虎皮骑士》都没有无产阶级革命的内容。青年王蒙在喜欢《苏丽珂》特别是喜欢它美妙的和声的同时,也不免暗暗纳闷:像斯大林那样革命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一首并无革命辞句,情调还有点“不健康”的歌曲呢?好在是斯大林喜欢的,如果不是斯大林,而是中国某位同志,说不定小组会上还要检讨自己的“小资产”呢!按,这正如毛泽东之喜欢“三李”,喜欢李白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毛泽东而是一位其他什么同志喜欢缠绵悱恻的李商隐,自己也得掂量掂量。话又说回来,真正的“小资产”即小商小贩小老板(上海人叫做小开的),未必喜欢《苏丽珂》和李商隐,他们大概过去喜欢“夜来香”现在喜欢“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和“都怪我心太软、心太软”,至于李商隐恐怕就不沾边了。历史曾经忽略过多少细节,我们曾经多少次宜粗不宜细啊!
王蒙1984年曾率领一个电影代表团访问格鲁吉亚首府第比利斯,他喜欢这座亲切放松的城市,和温暖的、阳光闪烁的库瓦河。在《苏丽珂》的故乡,王蒙邀请苏联朋友唱起《苏丽珂》,一次又一次地唱,常唱常新,青春永驻。王蒙后来写道:“我真感谢你,苏丽珂,你是我的格鲁吉亚之行的真正的守护神,忠实的侣伴”。两年后王蒙出任文化部长,来访的苏联外交部长谢瓦尔德纳泽告诉王蒙,他的俄文版《王蒙文集》在苏联很受欢迎,祝贺他成功。如今苏联解体,谢瓦尔德纳泽成了格鲁吉亚的总统,那里的恐怖活动时有发生,谢瓦尔德纳泽的车队曾遭到火箭的袭击,警卫伤亡,所幸“奔驰”专车防弹功能良好,总统方幸免于难。亲切放松的第比利斯和温暖、阳光闪烁的库瓦河,你的《苏丽珂》、你的蔷薇和夜莺可好?
二、索洛维约夫-谢多依的《海港之夜》。《海港之夜》是索洛维约夫-谢多依1941年的作品,1957年,索氏写出了更广为传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海港之夜》歌词大意是:
再见吧,朋友们,
明朝要出征,
冲过晓雾,穿过海洋。
快乐地歌唱吧,
亲爱的老船长,
让我们一起歌唱。
再见吧,亲爱的城市,
我们明朝就要远航,
当黎明时光,在船的甲板上,
看蓝色的头巾摇荡。
海水轻吻着,祖国的海岸线,
夜雾笼罩着海岸,
浪花冲击着故乡,
远远地手风琴悠扬。
再见吧,亲爱的城市,
我们明朝就要远航,
当黎明时光,在船的甲板上,
看蓝色的头巾摇荡
…………
王蒙在长篇小说“季节”系列第一部《恋爱的季节》里,曾经对小说主人公钱文这样描写:“一次收音机里播放索洛维约夫-谢多依的《我们明朝就要远航》,那是晚上,还有旁人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是钱文感动得不能自已,他含泪向大家提出请求:‘让我们把灯关上,听一听这首歌,就关一小会儿……’说着,他就把灯关闭了,他引起了嘘声,他听到了抗议。他生气了,他大喝道:‘安静!安静!’别人傻眼了。后来说是以为他发作了精神病。”
这首让钱文“发作了神经病”的《海港之夜》,确实使50年的青年王蒙极为感动。那时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没有上过舰艇,更没有当过水兵,但他一唱起这首歌就觉得感同身受、身临其境,为之销魂。在海港上,在夜雾里,前面是辽阔无垠的大海,即将开始的远征,背后是亲爱的城市、亲爱的姑娘、飘荡着送行的蓝头巾。这是怎样的美和惆怅,怎样的豪迈而又温柔,缠绵而又自由!那旋律和节奏,传达着的正是海潮与心潮的起伏,大海与水兵的呼吸,夜雾与头巾的摇振,王蒙回忆说:“我分不清歌声、水声与心声了”。
考察一首歌在每个人生命里程中的接受史,也许是非常有趣的。譬如这首纯美的《海港之夜》,曾使新中国朝霞中的王蒙沉醉,但是到了被错划右派、接受劳动改造直至迁往新疆之后,由于没有心情,他就不再唱了,偶然唱起,恍若隔世,只觉得不协调,好象气管里吸入了一片碎玻璃——危险的体内异物。到了1979年,王蒙一家回到北京,他20多年前献给当年“马特洛索夫夏令营”朋友们的长篇小说《青春万岁》也见了天日,那个夏令营的朋友们来看他们夫妇,于是一起冒着小雨去了“劳动人民文化宫”(本世纪以来有人喜欢叫它“太庙”了),在一座大殿的廊檐下面,他们旧梦重温,又唱起了当年爱唱的歌,其中有《列宁山》,也有这首“我们明朝就要远航”。
1984年王蒙率领代表团访问苏联,有一件愿望令他牵肠挂肚,就是要到原诞生地去寻找他所钟爱的、他所失去的那些歌曲。他告诉家人和朋友,他要用他的为数不多的零用外汇,全部去购买苏联歌曲原声带。但在苏联,那些歌曲已经难以找到,翻译兼联络员嘎丽娜说:“呵,原来是这些歌,要不是您,我们早忘了。”在莫斯科饭店楼下的“小白桦”商店,王蒙向售货员问《列宁山》和《海港之夜》,售货员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后来总算找到一盒俄罗斯民歌合唱原声带(没有立体声),标价2.05元,便宜。王蒙付了3美元,女出纳员找给他100日元。王蒙完全不明白这100日元能有什么用,便说:“请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戈比(苏联硬币)?”出纳员答:“不行,这儿是外币商店,没有卢布和戈比。”王蒙又问:“那么,我是否可以麻烦您,请您找给我美分呢?”面孔呆板的女出纳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跑到这里要美分?要美分到美利坚合众国去!”王蒙愕然。女出纳竟忘记她收的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元”。
王蒙回国后,一位朋友送来一卷转录的磁带,王蒙插上B面,一开始就是:“再见吧,朋友/明朝要出征/冲破晓雾,穿过海洋……”一样的清丽,一样的深情,一样的扬起来又落下去、高又低、轻又重的波浪!海港之夜啊,你还是那样!王蒙听了一遍,又听了一遍,他感到“还愿”的满足,也感到了清明和平息。感到了“终于见到了你”的欣慰,也感到了“毕竟失却了你”的惋惜。满足、清明、平息、欣慰、惋惜……这就是怀旧,怀旧总少不了这五部曲的吧?
第三、《列宁山》;第四、《太阳落山》;第五、《五月的莫斯科》;第六、《蓝色的星》;第七、《小路》;第八、《快乐的风》;第九、《纺织姑娘》;第十、《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第十一、《田野静悄悄》;第十二、《山楂树》;第十三、《苏联国歌》……王蒙说,他会唱的苏联歌曲比王府井大街上的灯火还多,我们怎么能例举得过来呢?不过我要补注一句,去王府井大街的人,多是揣着钱购物的,不花钱到王府井数灯的人现如今恐怕已经难找,何况本世纪以后王府井变得高楼如鳞栉、霓虹灯提溜转,数灯已颇不易了啊!
责任编辑:刘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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